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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区燕喜堂彩画年代考略

2019-12-04 09:03木衣锦绣9440纪立芳 杨红

  养心殿一区始建于明嘉靖十六年(1537),清代雍正朝以后,正式成为封建帝王政寝合一的场所,一直延续到清末。燕喜堂为养心殿后殿西耳房,其建筑内外檐留下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彩画遗迹。2016年故宫养心殿区域全面开展研究性保护工程,燕喜堂作为试点首先启动。本文结合此次工程对燕喜堂建筑彩画进行实地的勘察、测绘,并结合史料、使用功能及旁证,探讨了燕喜堂建筑内外檐不同历史时期彩画遗存的绘制年代,并揭示了在封建皇权的约束下,彩画的变迁与建筑的等级和功能息息相关。


  一概述


  彩画是官式建筑装饰的重要组成部分,北京紫禁城内现存明清两代彩画,是这一历史阶段保存最完整、最典型的彩画遗迹,对不同时期官式彩画的风格演变与保护修缮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紫禁城内的彩画研究从整体到局部均有涉及,已积累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如《试论元明清三代官式彩画的渊源关系》、《紫禁城建筑上的彩画》、《浅析寿康宫区建筑彩画的历史演变》、《浅析午门彩画的变迁及复原》、以及《慈宁宫区建筑彩画年代考略》等,本文在已有研究成果基础上对养心殿区燕喜堂建筑彩画的年代及特征进行探讨。


  养心殿始建于明嘉靖十六年(1537)。清初顺治帝曾在此居住过。康熙时期,养心殿区设造办处,并设立作坊。康熙六十一年(1723),雍正帝略为修葺后,移居养心殿守孝,并在此召见群臣、处理日常政务。自此,养心殿成为皇帝政寝合一的场所,一直延续到清末。


  燕喜堂位于养心殿院落的西北角,与体顺堂(东耳房)对称,面阔五间前出廊,进深一间,黄琉璃瓦单檐卷棚顶,始建之初称“臻祥馆”〔图1〕。据康熙十八年(1679)的《皇城宫城衙署图》与乾隆十五年(1750)的《乾隆京城图》考证,该建筑在清初以前是一座单独的建筑,乾隆十五年时,此建筑已与后殿接砌,成为西耳房〔图2〕,后偶有“后殿西正房”、“顺山殿”、“西院正房”等见诸记载,咸丰二年(1853)始见有“平安室”名,同治九年(1870),易名“燕喜堂”,并一直沿用至今。该建筑自雍正皇帝居住养心殿后,成为当朝皇帝高等级嫔妃侍寝的暂时住所,同光时期一度作为慈禧太后垂帘听政时御居休息的临时住所〔图3、图4〕。


图1《皇城宫城衙署图》中臻祥馆在养心殿区位置图


图2《乾隆京城图》中西耳房在养心殿区位置图


图3燕喜堂外檐全貌


图4燕喜堂明间正立面


  燕喜堂内外檐皆绘有彩画遗迹,内檐包括两种类型的彩画:①如意头造型烟琢墨石碾玉彩画,绘于室内前檐额枋;②旋花造型雅伍墨彩画,绘于室内四架梁天花贴梁以下部位。外檐为同一类型彩画,分布于廊内与前后檐,均为龙凤方心,西番莲、夔龙找头金线彩画。此种彩画类型非常罕见,仅在养心殿一区出现,值得关注。


  二彩画绘制年代分析


  彩画依附于木构表面,可喻为皮与骨的关系。考察彩画的年代必然要先从木构的年代鉴定入手,且彩画的年代上限不可能超越木构的始建年代,此外彩画纹饰的时代特征也能佐证木构的年代判定。


  燕喜堂自建成后经历了明清两朝的多次修缮,但仍基本保留了初建时的大木构架。下文笔者将结合建筑的年代、功能,彩画的构图纹饰、工艺做法,并对照相应的档案文献及旁证案例对现存彩画进行初步年代考证。


  (一)内檐彩画


  1.燕喜堂室内前檐额枋彩画


  燕喜堂在养心殿区始建之初即有,在勘察过程中笔者发现其西山墙为包金土墙作法,且多块砖款为嘉靖十四年〔图5-4〕,此外该建筑的多处木构特征符合明代做法,如:①室内四架梁造型为鱼腹形;②额枋与柱头相交处采用增肩做法〔图5-2〕;③外檐金步斗栱斗斗底斗幽页明显;④木材的材种鉴定为大木构架以楠木为基础,局部构件为硬木松。前檐部位绘有彩画的额枋为楠木,且端部有增肩做法,这就为下一步彩画的年代上限的判定提供了依据。


  再对彩画进行分析,燕喜堂室内前檐额枋彩画虽然因多次被纸张裱糊于内,颜料被浆糊及纸张粘去大半,纹饰已经弥漫不清,仅依稀可辨其轮廓〔图5-1〕。从整体风格来看,额枋彩画的端头绘一整两破三卷如意头,以如意头为母题的彩画历时久远,北宋官书《营造法式》“彩画作”中,如意头造型普遍用于梁枋类构件的端头部位,如:“檐额或大额及由额两头近柱处作三瓣或两瓣如意头角叶……”。元明官式彩画一直延续此种绘法,且由三段弧线组成的如意头造型外轮廓来分析,也更偏向于明早期造型,明代晚期从现存例证来看三段外弧已经逐渐转为一段外弧线。关于明代早晚期官式彩画的年代特征,在文化部课题《明代官式彩画研究—以紫禁城为例》中已有论述,详见“紫禁城明代官式建筑彩画年代考略---以大木梁檩枋为例”一文,这里不再赘述。


  其次,从彩画的大线造型来分析〔图5-2〕,方心头造型随形,为两段内凹型,是典型的明代早期方心头做法,且方心造型为“空方心”,构件两端仅设副箍头;此外,从彩画的工艺来看,额枋彩画没有地仗层,直接绘于木表。青绿两色皆有晕色,也为石碾玉做法。


  再结合旁证案例来分析,此处彩画与始建于明朝正统四年(1440)的北京石景山法海寺大雄宝殿局部梁架彩画纹饰构图较为相似〔图5-3〕,与紫禁城钟粹宫、门头沟灵岳寺大殿等处如意头造型彩画也很接近。


  综合木构及彩画的特征分析,燕喜堂建筑室内前檐额枋处彩画为明代官式彩画样式。由于其木构架的始建年代不早于嘉靖十六年,室内前檐额枋彩画的上限为嘉靖十六年前后,但其纹饰造型延续了明代早期做法。


图5燕喜堂室内前檐额枋彩画年代分析图


  2.燕喜堂室内四架梁彩画


  燕喜堂室内每缝四架梁造型均为鱼腹型,符合明代特征,其天花贴梁以下绘雅伍墨旋子彩画〔图6-3〕,四架梁下槛及抱框朱红油饰。彩画整体保存较好,纹饰造型明显晚于前檐额枋,从环绕四架梁及前后檐的绿色天花贴梁。可以判断,燕喜堂室内顶棚以下曾绘满天花彩画,梁架柱木槛框油饰彩画,这种作法反映了清早期宫廷内檐装修的形式,还不是清晚期的内檐满装裱糊做法。那么这次室内空间功能的变化始于何时?结合档案分析,康熙时期养心殿一区还是造办处工坊,雍正朝以后这一区才转变为皇帝政寝合一的场所,据雍正七年文献记载:


  八月初五日太监刘希文传旨:养心殿西正房五间并西面围房四间内另改装修,着海望画样呈览。钦此。本日郎中海望画得后殿西正房五间内西二间添隔断板墙二槽、炕罩二座、床二张、方窗一个。西次间添地炕一铺......


  从这段史料来分析,雍正七年后燕喜堂室内格局开始发生改变,西稍间正式开始用于居住,燕喜堂西稍间内增加了隔断板墙两槽,可以推测西稍间的包金土墙在此时改为板墙,室内添加炕罩两座、床两张、方窗一个,西次间增加地炕。根据养心殿一区的政寝合一的功能来看,皇帝居于养心殿后殿,高等级的嫔妃临时随侍时居于后殿的东西耳房,低等级嫔妃临时随侍时居于后殿的东西围房。但从现状彩画的等级上分析,清代雅伍墨属于低等级旋子彩画,不符合皇帝妃嫔随侍居所的彩画等级,初步推断为雍正朝以前绘制。


图6燕喜堂东次间西缝四架梁东侧彩画年代分析图


  再从四架梁绘整栀花盒子、宝剑头方心雅伍墨旋子彩画来分析,具有明显的清早期特征:①彩画三停尺寸不同,方心略大于找头,方心头为宝剑头造型,方心线为双线,俗称双大粉;②找头内为一整两破旋花造型,旋花无晕色,花心、二路瓣均为写生花瓣造型,且内绘有随形黑老〔图6-1、6-2〕;③盒子为菱形轮廓的栀花盒子,盒子为绿色,符合清早期栀花盒子“整绿破青”的盒子设置原则;④构件两端无整箍头,仅设副箍头,副箍头起始的做法从元代一直沿用到清代早期,雍正朝以后已不再运用,箍头内无纹饰,绿晕色素地;⑤彩画直接绘于木构表面,颜料色相沉稳,为矿物颜料。


  除燕喜堂外,结合目前养心殿区内檐彩画的勘察来看,这一区的内檐彩画普遍存在明末至清早期的特点,纹饰构图极为相似,但根据建筑等级与使用功能的差异,设置了墨线大点金养心殿东西暖阁顶棚以上〔图6-4、6-5〕)、墨线小点金(东西配殿顶棚以上)、雅伍墨(东西围房、燕喜堂顶棚以上)三种等级的旋子彩画。


  根据档案记载的燕喜堂使用功能的转变,四架梁彩画等级与纹饰构图,以及养心殿一区同时期彩画的对比,我们认为四架梁天花贴梁以下的彩画为不会晚于雍正朝,最有可能为清代早期旋子彩画风格。


  (二)外檐彩画


  与內檐彩画相比,外檐彩画重绘的频率更高,紫禁城内留存下来的外檐彩画多为清代晚期所绘,一方面与室外环境的温湿度相关,尤其是紫外线照射下彩画更易残损;另一方面与重大宫廷历史事件所引发的建筑使用功能的变化直接相关。养心殿区外檐油饰彩画在清代经过多次修缮,最近一次是同治十二年养心殿内外檐及抱厦均照旧式油画见新。


  燕喜堂外檐彩画等级和类型与建筑的等级与使用功能直接相关,雍正朝以后燕喜堂成为皇帝居于养心殿时妃嫔随侍临时御居之所。咸丰十一年(1861)七月,咸丰皇帝在热河去世,年幼的同治帝即位,“祺祥之变”后年轻的慈安东太后和慈禧西太后开始“垂帘听政”,东太后临时休憩于体顺堂,西太后临时休憩于燕喜堂,同治十一年(1872),皇帝大婚后,两宫太后不再临时居于养心殿,体顺堂成为同治帝皇后阿鲁特氏的伺寝居所,燕喜堂成为皇贵妃富察氏的伺寝居所。同治十二年(1873)正月,同治帝亲政,宫廷有了新的气象,同年,养心殿内外檐及抱厦均照旧式油画见新,其余建筑重新油饰。


  《内务府奏销档》记载:


  养心殿内外檐油饰,拟殿内天花板及毗卢帽、隔断板并内外檐均照旧彩画油饰见新,东顺山随廊子棚一间渗漏……


  这次养心殿正殿内外檐重绘是依据原有的纹饰过色见新,其他建筑并没有重新彩画,光绪朝及宣统朝也没有关于彩画重绘的记载,且养心殿抱厦外檐彩画保存情况要好于其他建筑,推断燕喜堂的外檐彩画应早于同治十二年(1873)。


  我们再从整区的彩画现状来观察,养心门以内整个一区外檐彩画是统一设计的,既等级严明、尊卑有序、又统一协调〔图7〕,完全服务于封建皇家礼仪。并依据建筑的级别与功能(皇帝理政与佛堂区域等级最高、皇帝寝宫次之、皇后随侍寝宫高于皇贵妃随侍寝宫、皇贵妃又高于其他妃嫔随侍寝宫的级别来布局)分为龙和玺、龙凤合玺、龙凤金线三个层次的彩画〔表1〕。与大木檩枋相匹配的杂件彩画如:椽飞头、斗栱、雀替、花板的彩画纹饰在养心门内统一布局。


表1养心殿建筑外檐彩画与建筑功能对应表

图7养心殿区外檐彩画类型分布图


  作为西太后慈禧临时休憩的燕喜堂与东太后慈安临时休憩的体顺堂相比,彩画等级上还是有微妙的差别,主要以廊步内侧为分界线,内侧及以里的承椽枋、穿插枋、金步均绘制统一的龙凤金线彩画,廊步外侧燕喜堂彩画同于内侧,而体顺堂则绘更高一个级别绘龙凤合玺彩画〔图8〕。



  图8体顺堂与燕喜堂外檐彩画类型对比图


  燕喜堂建筑外檐大木檩枋绘制环套箍头,龙凤方心;片金夔龙、西番莲找头;片金龙凤盒子金线彩画,其大线不完全相同于常见的五类官式彩画,其纹饰造型具有浓厚的“晚清样式”特征:①彩画的方心线造型均为三段弧线型,与清代中、晚期旋子、方心式苏画相同。②彩画方心内为双龙双凤,此类纹饰的构图在清中期以后合玺彩画、旋子彩画、苏式彩画中均有此类应用案例,龙凤纹为清代晚期特点,a彩画的龙纹龙身细长,身体前后基本持平,已形成程式化的“板凳龙”,龙鼻侧视,龙发是一根一根的,龙身有肚玄;b凤纹造型写生化,凤的颈部、尾部羽毛呈现写实羽毛状,凤翅较小。龙凤题材在方心、盒子中互换,凤纹更加写实化,龙纹更加程式化,且方心构图较密实。③彩画的找头纹饰为西番莲或夔龙纹饰,而此类纹饰绘于找头处的情况常见于合玺彩画构图中,方心式苏式彩画中也偶有出现,但旋子彩画的找头处只绘旋花纹饰,这两种纹饰为清代晚期绘法,a西番莲纹饰为石榴头花心,凤翅瓣略尖,整体相对偏瘦且长。b夔龙纹饰中龙身粗细相同,转折较少,且龙的头部较大。④彩画的箍头纹饰为环套箍头,且都为一色金,为清晚期做法。环套箍头主要用于乾隆、嘉庆时期,且一直沿用至清晚期。⑤彩画的大线均为双线沥粉贴金做法,彩画上的龙凤、西番莲、夔龙等纹饰均为片金做法,环套箍头处还使用了金琢墨做法。大线为双线且金线沥粉情况在较高等级的合玺彩画与旋子彩画中较多见。⑥用色方面,彩画颜色漂浮鲜亮,部分为洋颜料,而且表面颜色涂刷不均。


  除檩枋外,其余杂件也具有清代晚期的特点:①建筑檐椽头彩画纹饰为片金圆寿字,而“圆寿字”也是慈禧时期喜画的纹饰内容。②斗栱彩画做法是清晚期典型的三哆嗦画法。


  综合判定,燕喜堂外檐的彩画应早于同治十二年(1873),但总体上仍为清代晚期彩画风格。其外檐所绘的龙凤金线彩画,与清代常见的五种官式彩画都不完全相同,它采用了合玺的纹饰,借鉴了旋子、方心式苏画的大线,是一种略低于合玺彩画等级又高于旋子与苏画等级的一种新类型金线彩画。从整个故宫范围来看,只有养心殿区的燕喜堂、体顺堂以及东西围房及东西夹道围房的外檐绘制此类彩画,可以说,这是设计者根据养心殿一区建筑的等级与使用功能,灵活应用大线与纹饰,精心设计的一组新彩画。


  三总结


  通过上文的论述,本文认为燕喜堂保留有明代中晚期、清代早期、清代晚期三个不同历史阶段的彩画遗存,年代跨度较大,蕴含丰富的历史信息。尤其是燕喜堂外檐绘制的金线彩画突破了我们以往对官式彩画五种类型的认识,它因时而造,是清代晚期宫廷建筑师根据森严的等级制度与使用功能变灵活的设计一组新型的彩画,它向我们传达着清代官式彩画的博大精深,即便在清代晚期官式彩画依然在遵照一定法式的前提下不断求新求变,富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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